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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七十九 謝嶼川:她已經不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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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了宋淵的信, 洛銀並未完全放心,她根據羽毛飛來的方向找去,謝嶼川已經跟著宋淵快要出靈州地界了。

在靈州邊界的小鎮中, 洛銀才找到了宋淵和謝嶼川, 近來各州的修道士都很多, 只要是有人居住的地方都會被修道士看管, 而靈州境內的修道士恐怕都認得了洛銀這張臉,她雖找到了謝嶼川, 也未露面給宋淵等人帶來麻煩。

洛銀站在鎮中某個高樓的檐角處,趁著夜深隱去了自己的身形,從這個方向正好可以看見謝嶼川落宿的客棧小院,他就坐在院子裏, 側對著洛銀的方向,宋淵和無言二人站在不遠處,看上去謝嶼川並無任何不適的地方。

洛銀見他安全, 懸著的心才真正放松了下來。她又見客棧外有巡邏的修道士走過, 便不再靠近了,以免和謝嶼川碰面, 反而會更加不舍。

她沒立刻離開, 只遠遠地看了謝嶼川好一會兒,客棧的小院裏也有桃樹,一排桃枝上的粉花片片紛飛,少年的肩背有些耷拉下來, 顯得沒精神。謝嶼川手中握著一枚雲紋金釵,拇指壓在雲紋上細細撫摸著,眼神眷戀且不舍。

金釵於月色下閃爍了微弱光輝,洛銀看見了, 那是她送給謝嶼川的釵,其中意義也早已說給他聽過了,見他坐在院中發呆撫摸金釵,洛銀的心裏也有些酸澀、發軟。

她在心中暗下決定,距離下一次再見謝嶼川的時間一定不會拖長,只要天光之境覆刻成功,她便會去妖界尋他,這是洛銀對他的承諾。

洛銀在屋頂上吹了許久的風,目光不曾從謝嶼川的身上挪開過,一個巡邏的修道士從另一邊街道上空飛過,劍光掃過洛銀的裙擺,她朝那邊看去,好似與對方對上了視線,心知此地不能久留,便隱入了月色之中。

巡邏的修道士見狀心覺古怪,一個旋身落在了洛銀方才所站的位置上,目光四掃,沒見到周圍有任何人,倒是一股清冽的花香傳來,像是這個季節不存在的梅香。

小客棧為妖界的族人在靈州所設,一百多年前便在此地,一直經營著小本買賣,與靈州附近的百姓也相處得友好,故而多年來也未曾有人知道他們的真實身份,宋淵和無言將謝嶼川帶到此地後,便打算暫歇一段時間再上路。

謝嶼川的狀態實在不太好,他身上的傷雖然愈合得差不多了,可心裏的傷卻是最難愈合的。

宋淵還記得自己在靈州鴻山下小鎮內找到謝嶼川時他的模樣,他坐在一個滿是雜草廢棄的馬廄內,渾身是傷,像是剛從夢魘中掙紮出來,雙手於地面抓出了一排血跡,也正是因為那妖氣引得宋淵立刻發現他的所在。

彼時謝嶼川發絲淩亂,衣衫破爛不堪,雙手頹廢地捧著兩樣物件,一個是女子佩戴的金釵,還有一封草草寫下的信,那信上蓋了靈州所學靈力的印,除了謝嶼川外無人能打開,便更能證明,這封信是誰留給他的。

宋淵將小馬廄外設下結界,獨自站在結界外的角落,背對著年輕的妖王。

在宋淵身後,無數妖氣滾湧,謝嶼川壓抑的抽泣聲逐漸轉化為痛苦的哀嚎,他將那封蓋有靈州靈力的信件撕碎,信件立刻化為粉末。

藍紫色的妖力幾乎將這一片小鎮的夜空照亮,宋淵知道此地不宜久留,索性謝嶼川發洩過後妖力不支倒地,讓宋淵可以迅速善後。

那處便是後來洛銀去到的地方,她在那裏尋到了一絲謝嶼川殘留的妖氣,卻不知妖氣為何經過幾個時辰還能被人發現。

從那處小鎮轉移到這座小鎮的客棧裏,謝嶼川醒後便一直沈默著,他不再抗拒宋淵和無言的靠近,只是總盯著手中的金簪看,一坐就是一整天,眼底無悲無喜,就像是行屍走肉。

從清晨天剛亮時起,無言就看見他在院子裏盯著金釵瞧了,現下他還是那般姿勢,動也未動,沒吃東西沒喝水也沒出聲,可能在他的眼裏並無宋淵和無言的存在,他陷入在自己的世界裏,唯有想通了才能掙脫出來。

謝嶼川撫摸金釵的手指突然收緊,他猛然起身朝院子外遠處看去。

是冷梅清香,是洛銀身上的味道!

謝嶼川的視線凝望夜色中的高樓,卻見一名修道士站在遠遠的高樓飛檐上,手中長劍飛出,於天際閃過銀光,又繼續巡邏去了。

謝嶼川炙熱的眼神在看見離開的修道士後立刻暗淡下來,他逐漸清醒,又勾起嘴角自嘲。

怎麽可能是洛銀?

她已經不要他了。

在陸陽城,他親眼看見洛銀丟下他,他不死心後追來靈州鴻山下,拼了半條命才爬上了靈州的階梯,重傷倒地後也不見她憐憫自己。

謝嶼川永遠都記得他在馬廄裏醒來時看見的信,還有那一根斷情的金釵。

金釵是洛銀佩戴在身上多年之物,從她在靈州雪山醒來時便戴在頭上了,從未離身,謝嶼川也曾幫她梳過發,親吻時捧著她的後腦,也碰過簪子許多回,可從未想過今後的每一日他摸著簪子,回憶起的不再是和洛銀的美好過去,而是拋棄。

謝嶼川慢慢擡起手,他的手指松開,雲紋金釵斷截,自馬廄那日在他手裏便是斷的了,昔日情如斷釵,不覆相見。

是他自作多情了,誤以為洛銀不在意他妖的身份,也應當不會在意他妖王之子的身份,其實他早該明白的,在旁人面前洛銀向來顧及顏面,又怎會真的和一個妖走在一起?

根本沒有什麽永遠不分開的誓言,皆是他自以為是的臆想。

謝嶼川心中的怨恨不受控制地擴散到四肢百骸,他只要回憶起和洛銀共同經歷過的一幕幕,便越是感到徹骨的冷意,好像從始至終只有他一個人陷入了情愛的深淵,洛銀是清醒地看著他彌足深陷、不能自拔,她再及時抽身,留他一個人於泥潭中掙紮,最後溺斃。

她根本不在意他的死活。

否則那日闖山時她不會不現身。

她也根本沒打算見他。

所以才把他隨意丟在了小鎮中膻臭的馬廄裏,生怕和他再扯上一絲關系,只留下一封可笑的訣別書,和一枚斷了的金釵。

謝嶼川想了許久都想不明白,他究竟有何處沒做好,沒做對?他究竟要如何才能重新回到洛銀的身邊?他要如何才能真正地擁有她?

在今日之前,謝嶼川還想著,只要洛銀願意接受他,他亦可以接受對方提的任何要求,哪怕是永遠當一只不能變化成人的小狗,只要她還要他,還願意看他,他能放棄一切退路,舍棄一切尊嚴。

可現在他不會這麽想了。

懦弱的懇求,是愚者的選擇。

委曲求全求不來,不如換一種方式取得。

洛銀不喜歡他,不要他,拋下他,謝嶼川追不上,也無法強求她愛慕他,可總有些東西是可以努力爭取後得到的。比方說……將她永遠困在他的身邊,把她關在一間只有他的黑屋中,用鐵鏈拴住,這樣她就逃不走了,只能留在原地等他。

宋淵和無言有些驚詫地看向謝嶼川的背影,這還是他今日第一次豁然站起身,又陷入了詭異的沈默中,不知在想什麽。謝嶼川背後的妖氣一縷縷洩出,眼看就要沖出客棧,宋淵連忙於周圍設下結界,擔憂道:“殿下!”

謝嶼川被這一聲殿下提醒,他慢慢擡頭看了一眼客棧小院上空的結界,露出一記笑容,眼神卻冷得厲害:“稱我為王?可聽我使喚?”

宋淵與無言同時跪地,恭敬道:“屬下為殿下馬首是瞻,不敢違抗。”

謝嶼川聞言,心間越來越沈,呼吸也越來越重,可他難得覺得輕松,就像是終於想通了一件困擾已久的難題。

他不是拿洛銀毫無辦法的。

既然她能因為人界,因為這些凡人而推開他,那她必然也會受人界的凡人限制,想要拿捏她原來這般簡單,人命威脅不就好了?

一個小小的燕山村都能將她困在幸州多日,那若整個幸州都在他手中,謝嶼川料想洛銀一定會來主動相見,屆時地位調轉,不是他渾身浴血爬不上靈州鴻山,就看她能想出幾種討好的方法,求他放過幸州百姓了。

如此一想,謝嶼川覺得尤其痛快。

就連心中那股刺啦啦的疼痛也被他刻意忽略。

謝嶼川再低頭看向手中的金釵,他的手指捏著金釵上的雲紋花瓣,金釵其實很軟很脆弱,只要他再用力一點,雲紋便會變形,花瓣便會脫落。

謝嶼川的手微微顫抖,最終還是將金釵收回袖中,他回過頭看向宋淵和無言,低聲道:“回妖界。”

……

洛銀從靈州邊境的小鎮離開後,便回到了鴻山,深夜趕回到達鴻山後天已經微亮了,她上山時鳳凰鐘長鳴,鴻山弟子起得早,幾乎都圍在練劍臺上練習,眾人見銀光墜入書樓,便知曉是洛銀歸來。

只是他們不知道前兩日祖師奶奶滿山所找的東西,找到了沒有。

洛銀回到書樓,頓感疲憊,這幾日發生的事太過迅速,她還有些未緩過來。洛銀撐著額頭小憩了一會兒,不知不覺昏睡了半日,再醒來時天光大亮,一縷縷光線順著書樓的金雕縫隙照入屋內,空氣中還有鎏金細沙浮動。

洛銀伸了個懶腰打算繼續研究找到關於天光之境的書籍,從滿地雜亂的書簡書卷中翻了幾本出來,有幾本書卷上的字跡居然被水打濕,混成了一團,三句話中總有一句看不清,分明她之前看時還是好好的。

幹枯的桃花瓣順著風吹入書頁,洛銀一陣,想起自己帶回來的一杯山泉水,頓時拍向額頭,怪自己當時方寸大亂,忘了書樓禁地,不準明火也不可有水。

照理來說那樣小小一杯水,還是她當時站在珠簾底下潑灑的,不應該能流這麽遠才是,可這書樓裏當時除了她也沒有別人,就只有可能一切巧合湊在一起,剛好那杯水中有一股細流流入了書堆,又剛好毀了這幾頁紙。

反正書上的內容她都記住了,這回連陣法圖也記得很清楚,看不看書不太要緊,在腦海中覆習便可,只是當初她還未歷劫成仙時看的那本關於天光之境的書籍一直未能找到,洛銀還得在書樓中一層層一本本地尋上去。

在書樓中尋書看字難免忘了時間,也不知過去幾日,洛銀才在南北方向的金雕桂花的枝葉縫隙中找到了那本古籍,古籍有些年月了,洛銀觸碰它都得小心翼翼的。

她落地時踩在一地淩亂的書籍中,也顧不上整理,連忙將古籍架在眼前,以金光護著,使靈力一頁頁翻動,裏面有不少內容都是洛銀之前便看過也記著的,關於自然靈力,還有自然靈力衍生的陣法,直到她翻到了一頁內容,心頓時涼了下來。

洛銀記得,在風象陣法之後便是關於天光之境的記載,可眼下這本書風象陣法後,描述的是自然土靈的溝通。這一部分洛銀認真看過,她還在捉奔火牛時使用過,只要在地上畫出陣法便可召喚土

靈,那些蛇蟲鼠蟻皆包括在內,可與之溝通,這法術不難,只是修為高者才能達到。

正因為洛銀熟知自然土靈的溝通方式,所以更記得在這一頁描述前,應當還有天光之境和其他某些自然靈力衍生陣法的畫法。

她湊上前細細去看,盯著書頁看了許久才發現其中少了幾頁紙。

洛銀心中一驚,手指碰上了書頁,感受其上靈力,很明顯能察覺到上面曾缺失過一部分,缺失的書頁被靈力修覆,所以乍一眼看過去不能發現破損。

能隨意來到鴻山書樓的人有限,基本上除了掌門外,其餘人都無權限帶走書樓中的書籍,更別說是摧毀、更改。長老可翻閱,那些弟子都有特地地觀書日,一本書懸於半空以靈鏡投影,他們才有機會看見真正的書中內容。

洛銀知道書樓的陣法,是當初墨安仙道準許的,因為她是彼時九州修道界的天才,十七歲入登仙境,十八歲歷天劫,早在她步入靈州仙派時便是特殊的存在,鴻山上對她而言沒有禁地,所以她能破解書樓的三十道陣法隨意進出。

她歷劫前,這本書還是好好的,歷劫後五百多年,共經歷過十多任掌門,難保他們中有某個粗心大意地毀壞了先輩留下的秘術,又怕後生責怪,這才用靈力隱藏撕裂的書頁。

也不對……

後生怎知是誰毀掉了古籍?

一代代掌門傳下來,唯有當上了掌門才有資格進入書樓,若非洛銀非要找到這本書,恐怕永遠也不會知道這本書曾殘缺過。

被靈力隱藏撕裂的書頁,倒像是欲蓋彌彰,不想讓誰發現這裏曾經出現過某些內容。

洛銀心下忽而一涼,一股寒意從脊背開始延伸,刺得她打了個寒戰,手臂雞皮疙瘩紛紛豎起,竟像是看破了某種秘辛。

洛銀松開了手中書,頭腦一片混沌,整個人像是卷入了漩渦中般雙腳不聽使喚,踉蹌幾步後朝前撲了過去。

她抓住了珠簾,勉強站穩身形,可看一地紛亂的書籍,洛銀又覺得頭痛欲裂,她捂著心口,掌心下感受到的跳動幾乎要穿破她的胸骨,再回身望向一縷縷陽光照入的書樓,她在這裏一刻也待不下去。

出了書樓,洛銀聞到了山間清新的風,才覺得自己方才的眩暈緩解了些,只是心中的震撼遲遲未平。

她將所有事情理一理,很快便能發現過去不曾被她重視過的細節。

比方說……墨安仙道的魂魄為何會出現在謝嶼川的體內?

天光之境始於海上,唯有遇見雷雨時才有可能出現,這樣的概率雖不低,但瑰海臨近妖界,尋常百姓根本不會過去,哪怕當年妖界和人界和平相處,人界的修道士也少有入瑰海冒險的。

除了從這些書本上得知天光之境,何人又會特地去海上尋跡?

洛銀是為了將墨安仙道的魂魄從謝嶼川的身體裏分離出來,這才想去瑰海看一看天光之境,見到天光之境缺失了一角,於是打算在人界尋到一個水包容著火的地方,覆刻天光之境幫助墨安仙道,也還謝嶼川完整的自由身。

那當初是誰讓墨安仙道入了謝嶼川的身體?他又為何能入謝嶼川的身體?!

洛銀的目光楞楞地盯著靈州雪山的方向,她記得,人界和妖界結契是在靈州雪山下,也正是結契那日出現變故,導致九州修道界損傷慘重,妖族亦不好過,妖王阿赦與上一任宋氏之主——宋淵的父親,共同命隕人界,甚至屍骨無存。

謝嶼川也是在那一場災禍中變成一只小狗,沈睡幾百年,失去記憶。

一切都發生在那一天,發生在靈州雪山下。

如若……

洛銀有一個大膽的猜測,如若人界和妖界結契當天,變故是因為某種原因啟動了天光之境,這才讓墨安仙道的魂魄入了謝嶼川的體內,安長風的魂魄入了明瑕的體內,或許當時從現場逃出的幾個掌門的體內也有其他妖的魂魄。

說不準,畢竟已經過去太久了。

洛銀突然有些膽怯、害怕。

她怕真相不是她能承受的,尤其是在看見了那一本被撕壞的古籍之後。

可洛銀沒打算退縮,她只是握緊拳頭,深吸一口氣,又一次離開了鴻山,這回直往靈州雪山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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